抬起来，刚才鹅一样的雪已经消失了。此时他们站在澄澈的寒夜中，群星正在他们的苍穹之上熊熊燃烧。草毯尽有一条灰的大河。他认得，那是遥远的阿穆尔河。他想起来了：他是怎么跨过那条静静淌的河，回到这片土地上，挣扎着活去的——除了九死而未悔的理想，还有另一个人对他的那场摧枯拉朽的革命。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又到了这种时候了。”像明白了什么，他把埋对方的肩窝：“刘博兼。你总这样，”伍秀泉圈发红，但这一次，泪却始终都没有落来，“……但我们会再见的，对吧。”

        那个始终看不见脸的人，只是把自己的大手在他的后颈上：“对，我保证。”就如以前一样，他郑重地说：

        “……我们一定会再见。”

        那个光越来越大，最后，笼罩了整个世界。

        “医生，医生！”他听见有人在叫嚷，然后是脚步来去的声音，“——病人醒了！”

        尾声：

        首长的病终于在快开的时候好透了，而版社的同志也带来了好消息——那套丛书很快就可以印刷厂了。不过，就算是雪初消的季节，北京城的天气还是很寒冷，因此，医生建议首长去温的南方休养一段时间。

        首长平时的工作很忙，我本以为他不会同意。谁知首长紧锣密鼓地忙了一阵，某一天忽然叫我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准备陪他去一趟江西。

        这是我第一次和首长行，多少有些紧张。一方面担心首长的，一方面又担心路上什么意外。从机场来，上了安排给我们的车，我还是一路都板板正正地坐着。也许是我紧绷着脸的样把坐在后排的首长给逗笑了：“小陈啊，”他从后拍了拍我的肩，“咱们这又不是上战场。”

        “好的，首长。”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本以为我们是要去南昌那一类的大城市，但此刻车已经驶过了速去赣州的岔路，正往县上开去。

        “去见一个，”他迟疑了片刻，说：“……故人。”

        我们的车停在了大余县城南边的金莲山面。再往上就是石板路了，车开不上去。首长最近神养得不错，于是便让我扶着他慢慢往山上走。古南北遍植梅树，此时正是梅花盛开、香盈满径的时节，因此，除了我们，还有许多游人也来赏花，很是闹。

        往上顺着步走，还路过了一遍植青竹的古刹。大概是到正午了吧？里正飘渺地传来些钟声和诵念，让人心神到莫名的宁静。

        “首长，”我见首长有些累了，忙问：“您要不要歇一会？”

        “不歇了。”他虽然有些，不过仍是笑了笑，“就快到了。”

        我们接着往上走，没多时就到了半山腰。这山不算，但林木种得很密，有种苍松环抱之。快到天，鸟叫虫鸣也时隐时现，显得十分惬意。我跟着首长穿过一条林木间的小径，那后面居然有一陵园：看起来像新修的，每一座坟前都有一块花岗岩雕刻的墓碑。而这座肃穆的陵园正中间则竖立着一个大宏伟的纪念碑——“革命烈士永垂不朽”——“朽”字面摆满了花圈和花环，围绕着石碑，组成了一片五颜六的花海。

        “这是前几年刚修起来的，埋的都是当年长征时牺牲在后方的战士，”首长对我笑了笑，“也算是了却了家属们的一个心愿吧。”

        首长带着我走到了陵园最深的一棵梅树面。那也有一座坟茔，只是与别的闹不同，这里没有燃完的香烛或者纪念的花束，稍显冷清了些——看来，除了我们，大概是没有什么人来祭拜。我凑近了看，那墓碑上只用正楷写着七个字：刘博兼烈士之墓。

        “博兼……他没什么亲戚，”首长看我疑惑，主动解释，“就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的。”

        他掏一张手帕，开始拭落了灰的墓碑；我也从陵园理那里借来一把扫帚，把墓前的枯枝落叶清扫净。好在这里有人时清理杂草，省了我很多功夫。忙完这些，我把刚才在山脚首长吩咐我买的纸钱放，又摆上燃的香烛，才退到了一旁，然后看着首长扶着墓碑慢慢坐，开始把装在塑料袋里的黄纸钱一张张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