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一聲，沒點評幾句，甚是無趣的反應。

        伊張嘴卻說不話來，聲音像是呼氣，於是夢跟現實便難分清。瀟瀟見伊低頭，復又抬起，角模模糊糊一淚痕未乾，被霧一樣的月光照得晶瑩。

        “你醒了。”

        “半花容。”

        “我……我可能，遺忘了一些事。”

        伊伸手，將瀟瀟鬢邊長髮別到耳後，才說一句話來:

        半花容躺在石床上，面容蒼白，看著冰冷虛弱。兩次突然昏倒讓小俠擔心這人有什麼隱疾，本想去些藥草來，還是未去成:　瀟瀟同他說，這個人一點問題也沒有，醒了就好了。

        半花容依舊站在原地，沒去追趕。其實，在四處找尋瀟瀟的時候，伊曾聽到過一些話，都是壞的。人們說，風雲雨電到最後死的乾乾淨淨，衹餘瀟瀟一人退隱；人們說，他們曾自相殘鬥，枉顧兄弟義。

        瀟瀟走了。

        半花容早已死了。若再不醒，就當死了吧。

        現今在半花容的記憶中，衹餘瀟瀟，衹餘風雲雨電。暴風君與佾雲為何會消失不見？他們兄弟四人怎會分崩離析？

        此刻約摸是快到黎明，再過上幾個時辰，便該起來了。

        半花容此人既是要死，就該死的徹底，死的乾淨，偏偏同雨一般千絲萬縷灑落不盡。

        “你……”

        那日所言，是半花容說自己忘卻了一些事。忘得好，衹要不記得自己曾過什麼，他就好像什麼惡事都沒，雙手不握一條冤魂，潔白又無辜；他仍可以自在逍遙，無須受罪孽跟血腥的折磨。

        “你走吧。”

        這三天，躺著的半花容像一尸體，就算本來沒病，再這樣去也該病了。瀟瀟不常去看他，不知也不想知半花容到底是怎樣了，但小俠還蠻喜歡到這跟尸體差不多的人旁邊看一看，坐一坐。據他所說，有時半花容的體會變成亮晶晶密麻麻的星星，像瀟瀟一樣，他還沒見過人在睡覺時會變成星星。

        這句話不該他說，瀟瀟可沒有昏睡上三天都不醒。

        伊閉上，久違地到頭暈目眩，似乎又要作孤魂飄零。

        “若你那日所言是假，我會殺你。”

        “雨永遠陪伴雷霆。”

        瀟瀟不再答亦不再問，兀自轉。

        ——————

        幽暗內不進外頭光亮，人影模糊，神難明。

        他厭惡謊言與欺瞞，更厭惡去深究半花容此話的真與假。無論真相為何，都已過去太久　，沒什麼意義了。

        ——這又是何其荒唐？

        說是夢魘，卻絕對魘不住他，畢竟這夢魘本人他昔日天天得見。今夜他夢中沒有自己，衹有半花容:　佾雲中所說，在他墓前自蓋天靈的半花容。

        伊聽到自己發一聲痛苦的呻，重重倒地。

        當時，他是如何回復佾雲的？

        佾雲望著他，歎了氣，亦不再說。

        待人醒了，他就將人送走，最好再也不要相見。

了許多事，單將壞的捨去，好的留，把惡人洗的清清白白。照理說，這樣便可放，便可安心走去酆都路。然而，伊發現自己仍能醒來，仍執迷不悟。

        話語甫落，瀟瀟猛然驚醒，睜開雙，便看見半花容斜斜坐在床邊，一張五官模糊的臉正對著他。伊未點燭火，此刻僅有一束月光照明；月光微弱，內幽暗，皆是朦朧。

        夜濃濃，萬籟俱寂，該是睡覺的時候。石裏多了半花容這個不速之客，瀟瀟難免去想從前，難免去想曾經。他已好久未被夢魘纏，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惜天不遂人願——天若是如此，也不得天。半花容這一倒地，便是真正昏迷不醒，三日都未曾睜，若非伊脈象如常，瀟瀟幾乎以為人是瘋慣遭報應直接猝死了。

        瀟瀟緩緩起，並不言語，等半花容開。

        仇人死了，他該興麼？

        瀟瀟忽然叫他的名字。

        為仇，他該親自殺死半花容；為義，他不該冷旁觀。

        應當讓伊知曉自己犯的罪孽，讓伊明白自己為何會失去一切，失去兄弟間都信任與義

        那個半花容還是一如既往的一繁複行頭，白的衣服上染了血污，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伊走的踉踉蹌蹌，神迷蒙，固執非常；伊邊走邊說著話，聲音太輕太低，衹有自己一人聽得到。待伊終於走到空無一的雨風飄搖，電閃雷鳴，風跟雨都愈發悽厲，瀟瀟這才聽清他的話:

        瀟瀟聽了便想起佾雲曾告訴他半花容在他墓前自盡，最後化作點點繁星。真要星星，那就快些吧，省的佔一張床鋪，讓人見了煩心。

        兄弟死了，他該痛心麼？

        瀟瀟終於還是將半花容帶回來了。

        再怎樣問，伊也是不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