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缘生和尚说了，有欠有还是为好，你都还了，怎么还不跟他和好啊？

        谢云却是嗤笑，和好，若真如言语轻巧，何故累及如此年岁。只一想来，便觉心乱如麻，不若一刀斩去才好。一问难答，他便索以问堵他，你这小童叽喳良久，又唤何名？

        我吗？小童闭目一笑，恍然间却生佛相，“生与尘缘了，此生作缘生”。语罢，怀中孩童已化莲花乱一捧，四散怀间。谢云怔怔看那莲许久，才得分明，这小童自是缘生和尚圆寂前得莲花一朵，留与他二人的一旧念矣。

        纯阳静虚谢云一朝生事江湖闻，他自也得知旧友蒙恨远赴东瀛，恐此生再难得见。终是作那云散月明谁缀，天容海本澄清……谢云闭了闭，长叹一息却无声，刀亮刃，也无半分斩去万之狂意，只于茅屋后山石峭一气挥刻：

        初惊鹤瘦不可识，旋觉云归无寻。

        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

        缘生和尚圆寂，余他二人已堪仙，却不知，李忘生究竟还记得这场旧约否。可转念一想，此乃尘缘未了，若要往上界去，终是要来结的。但李忘生今日，确是未往。谢云一时便也嘲，许是他欠的，可他自也还了。那李忘生呢？他说忘了，便忘了。说要修至剑求大，便求得了。说要护得纯阳周全，便护得了。那他语应的约，究竟又算何？

        年少痴语，不知轻重，只求一应而已。谢云推指挪开那院中大缸，以刀扬土，取得尘中罐来。少年旧，一生腾挪，终重见天日。

        即便是再面当年，他也未曾蒙愧。剑如此，心如此，纵使天人以他比敌，他自横刀破浪尽数挥去。若有人疑他心何如，可笑！何让他一朝得登仙？至于李忘生，他所书几语不可见心，却也能言字字恪行，他已忘了，是什么书上语云云无趣，好则好，却非李忘生之心。

        一时间，他又觉自己堪语李忘生之心多少荒唐，年少时一心相倾毫无保留，终也落得个如此场。他之心何如，自己又能悟个几多？探手展来已脆薄不堪握的纸张，却见不似墨透纸背，而是...他在背面书了何。

        而今他既已及大，些许不可言状之预便多半会应验，这纸上书恐令他生拒，好似这一纸展开读去，便要叫他得知什么惊天秘闻。可李忘生哪有什么秘闻可言？他究竟所想何事，除了问剑达，还有什么碍他澄心？如此展来，句句读去，已叫他心目俱惊。

        十六岁的李忘生，尚未探得心，合该是以问天，求解其惑之时。想来，又有何人会在那刻思些旁的什么，便连他与缘生，俱在悟己。可他偏就在念，自己既已应了师兄所言，想来却未可语共达大，究竟如何修去，方能不负此约。彼时谢云分明近在咫尺，可李忘生竟在想，他二人百年后又何从作将来。

        墨渍无改，此书言是：

        大常独踽，俗尘累此。

        怀剑驱风雨，不无门。

        天地若相负，清浊只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