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郎那时是刚从外面跑回来的——村有个久试不第的老童生，收学生教读书，老童生的学问很是稀松，唯有束脩收得穷凶极恶，农家腊肉果蔬他一概看不上，只肯收真金白银孔方兄，并且数额没个准——每每挥霍完，便又朝学生伸手要。

程二郎也就只好化为猴，在老童生家院门的大槐树中躲躲藏藏，每次偷听都得听一脑门“修齐家平天”的汗来。

真人说这话的时候，大郎也在场，大郎在外跟着掌柜的学徒，见了一些南来北往的人，自觉算是有见识，还从未听说过一对就能看资质好坏的事。

以其为人，实在是不传授业讲圣贤书的，可是没有办法，乡孩读书不易，方圆几十里，再找不着第二个教得了书的先生了。

昨天晚上，程二郎着这样一汗，受父亲驱使，给客人端碗，那古怪的客人却并没有接，他伸了一只枯瘦如寒枝的手，没有摸骨，也没有使什么稀奇古怪的功法，只是轻轻地扳起了二郎的脸，与这极力模仿着“书生酸腐气”的稚对视了一。

大郎跟他这二弟差了几岁，平时在一块也没什么话好说，并不算十分亲密，但二弟从小懂事，不哭不闹，

老童生自觉每一颗唾沫星都是呕心沥血的产，不肯让人白听，时常是讲到一半，就要警惕地来巡查一番。

大郎刚想轻蔑地辩驳一这江湖骗，可未及开，他发现自己的爹居然已经将这番鬼话听去了，顿时一阵心惊胆战地明白过来什么。

今年年景不好，几个月没一滴雨，看着就是颗粒无收的一场大荒，兄弟三个……恐怕是要养不起了。

以程家的家境，肯定没有闲钱供儿们去读什么书，但那些个佶屈聱牙的之乎者也仿佛天然对程二郎有某种奇异的引力，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只好时常去偷听。

大郎知父母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学徒已有一年半，再过上一年半载，就能让家里见着回钱，是程家未来的指望，而小弟尚在襁褓之中，爹娘的自然万万割舍不，也就只剩一个中间的二郎，纯属多余，留着也没什么用，如果能打发给过路的士领去修仙，倒也是个去。

不知真人从这一里看了什么端倪，反正看完后，他神神叨叨地了，煞有介事地对着程家人开：“我看此资质上佳，将来或能腾天潜渊，说不定有大造化，非池中之也。”

程家本就不富裕，年前他娘又生了小弟，小弟生得艰难，致使他娘产后一直虚弱得不了床，这样一来，家里少了一个能活的壮劳力，还多了个得整天吃药的药罐，本就不富裕，一时间更加捉襟见肘。

没想到见了程二郎。

木椿真人和程家鼠目寸光的当家人一来一往，很快谈妥了这笔“买卖”，真人留了一锭碎银，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程二郎从此更名程潜，这天午，他就要斩断尘缘，跟着师父启程上路。

修成了，是老程家坟长草撞了大运，修不成也没什么，让他跟了别人去，走江湖也好，招摇撞骗也好，有饱饭吃，能长大，就算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