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鹭便等，等了快半个时辰，门从里打开，甬上亮着一盏黄灯笼，灯笼后背手站着的是阮钿，就着耀目的灯火看了看他，一扬一转，意思是让他跟上。

信是代笔，写字先生不会记这样的白话，大抵是她不让的，谢一鹭一把将信团皱，这像她。

谢一鹭转要走，廖吉祥今晚多半是没空见他，可走了两步又不舍得，摸黑绕到后门去拍，守门的看是他，叫了一声“谢大人”，没让。

让谢一鹭看到了一不一样的东西，和他来南京后吃的每一顿饭都不一样。

阮钿知他指的是什么，那天早上的事他听底人说过，可这话从谢一鹭嘴里来，怎么听都不对劲儿，他还没转过这个弯，谢一鹭又说：“报个门哪用半个时辰，是他让你撂着我的吧？”

仍然是那两只白蜡，冷冷清清地燃，廖吉祥不在，多半是陪着龚辇，谢一鹭在窗棂呆站了一阵，无所事事地左右徘徊，踱到书案边，看那上凌凌乱乱铺着许多信笺，其中一

阮钿很恼火地咬了咬牙，推了前提灯笼的一把，让他离远，然后凶神恶煞地对谢一鹭说：“过去……多有得罪了！”

信在桌上，谢一鹭看了看落款，是她，她从不写回信的，他奇怪地把信来，边解袍边看，看了两行愣住了：

他步行回家，大天给开的门，他不好意思和他照面，急着往屋里走，大天在后叫：“老爷你有信，北京来的！”

被他说准了，阮钿愣住，正要说句否认的话，廖吉祥的大屋到了，谢一鹭不等他回答，或说是不敢听他回答，匆匆说句了“多谢”，便逃屋去了。

果然，他和廖吉祥有交，谢一鹭站在黑暗中，看着那只亮闪闪的灯，灯光里，龚辇和守门火者递帖说话，不消等，便堂而皇之去了。

谢一鹭门走了老远，一低，发现灯笼压没亮，面前黑的一条，他恍恍惚惚独行，穿过朱雀街到玄真巷，正要往后门拐，东边远远过来一匹，上打着灯，到廖吉祥大门前停，一个人。

“你……有事？”谢一鹭问。

他失魂落魄地等，听门里几个值夜的火者在嘀咕：“……是吵架了……到底让不让……”其中一个探，虚假地陪着笑脸：“大人稍等。”

谢一鹭认识，是龚辇，穿的却不是方才那罩甲了，而是一件浅紫袍，他是特地回去换了一衣裳。

胡乱掖好衣袍，他到大天屋去拿灯笼，大天光着膀在床上翻看他：“老爷啥去，这么晚了，”门“砰”地一声关死，他才恍然大悟地喊，“钱带够了吗！”

他在床边坐了许久，没灯，袍襟半搭在前，心里翻来覆去全是酸楚，像有把钝刀在那里割，割来割去割不血。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没有前程，没有家眷，恨都不知去恨谁，一闭就是一片黑。

“……听人说了你给太监事，不识字，可要脸，你快给休书一封，好合好散，两相从便。”

这是想缓和关系，可那态度真不像样，谢一鹭，没说话。黄灯笼在前引着，像手可及的圆月亮，照得叶儿草儿都镶了金般地，熏熏然被这黄光烤着，谢一鹭忽然冒一句：“他大约厌烦我了。”

谢一鹭立刻跟他走，本来想走后，阮钿却让了又让，和他并肩，边走，还边好奇地打量，谢一鹭稍一看他，他便急忙转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