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岐咳嗽这一通，只觉得不上气，此刻一边剧烈息一边沙哑：“……别取来……”

凤岐的息终于平息了些，说话却更加细弱：“……你已对众人宣称我死了，我若不面，这里……总有认得我的人……”

埙声在他来的一刻消失，凤岐捧着陶埙无力地躺在榻上。细小晶莹的六角雪花，从敞开的窗飘落他的衣领里。

“把面取来好了，你这副鬼样我也看够了。”他无法再克制自己，便松了。

陆长卿一怔，“你还喜着不成？”

陆长卿至今仍记得清楚，那一日不顾众人阻拦执意要赴镐京，自己心中虽忧，却并没有劝阻。

陆长卿看着凤岐，突然发觉他确实有衰老的迹象。之前看他时并没有留心，此刻细细打量，才发现他的青丝间夹杂了白发。

陆长卿仿佛此刻才意识到，凤岐和所有人一样，都会渐渐变老。

——陆长卿，看清楚了么，你的就是这样的男人，你的兄长就是被这样一个男人害死的。

那是在犬戎突袭镐京，庆侯袖手旁观，靖侯兵退犬戎之后的事。文王令召见庆侯，庆侯罔顾王命，竟不赴京。随后镐京却传国师凤岐病笃的消息。庆侯闻得此讯，竟不顾国中众臣阻拦，带了两百人连夜奔赴镐京，半路被伏杀在渭岐关。

兄长临行前，自己竟还一心相信国师会帮助兄长重获王的信任，竟没有劝他留……那个时候，恨意，就

鲜血从青铜面的隙中溢，凤岐衰颓不堪。陆长卿知是自己将当年龙章凤姿的男人作践成这般模样，忽然心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压，闷闷的麻木，随即是窒息的剧痛。

但他居然还能受着，还能和和气气地与自己说话。这是一种宽容，还是……彻底地漠视？

陆长卿推开了门，殿中并没有光彩照人的国师，却只有一个青铜面的囚徒。

凤岐面的声音已平静温和到令陆长卿厌恶的地步。原来还是怕死，陆长卿的心忽然仿佛被泼了冷，对凤岐的鄙夷再次冲上心。

凤岐咳嗽起来，这些日只要他开始咳嗽，就必定见血方休。

“……那时，你恐怕保不住我……”

当年那一箭险些要了他的命，二十多年才调理过来。谁料得到一个陆阿蛮，就让它死灰复燃。

凤岐微笑：“过去总听的曲，如今也记不清了。这么些个年过去，我已经老了，记不好了。”

白消失在古的尘埃中，他的兄长才会收回目光。之后的许多天，他的兄长都会奏离别时的埙曲，独自喝上几坛老酒，大醉数日。

说着话时，一直缠绵萦绕的笛声，也仿佛随雪飘散一般消失无声。

让一个不惑之年的人爬跪靴，让他像个女人似的雌伏于自己，对于普通的男人来说，已经是极其格的羞辱。

“难为你还记得这首埙曲，”陆长卿，“不过有几段的调不对。”

其实如今的凤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盛气凌人的年轻国师了，掐指算来，他也已年过四旬。

陆长卿从未想到过，那位总是淡淡笑的丽国师，竟会和周王一欺骗兄长。

陆疏桐，你是让你弟弟来报复我么，凤岐一边咳一边心底苦笑。

那些白发，竟那么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