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涵养一向很好，我从没见他真正发过脾气，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怕。

“对不起，你的肺还没好，再忍忍吧。”

伯恩斯坦教授生豪，乐天率真，有充分理由为自己湛的医术而自豪，实在忍不住在我这个同行病人面前炫耀一番。事真是如此，假设没有伯恩斯坦教授的保驾护航，舒堡在我上使用保维淀（Pervitin）注只会得到一尸而不是他想要的供。真那样就好了。

是他亲命令对你使用保维淀（Pervitin）注的。”

教授大概没考虑过他这样随便说话的后果，这些是不该告诉目前状况的病人也不能随意对外的事。我受到刺激，尽不会再次危及生命，但意志愈加消沉。我终于认识到自己是犯有叛国罪的国家的敌人，即使恢复健康也再难获得自由，不仅于此，我还害了家人，庄园没了，玉死了，还把一切都说了，连累了母亲、凯瑟琳院长、安东、维尔和她的丈夫，甚至她的公婆，他们都会因我而获罪，被投监狱，关集中营。那孩怎么办？玉的孩？我有没有说过别的，克里斯汀、娜塔莉、月落酒吧？盖世太保会不会顺藤摸瓜，抓住娜塔莉的父母？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丧失了战胜伤病的意志和活去的勇气。很快，伯恩斯坦教授被送回柏林，我则被送到了这里。

我恢复得很慢，浑浑噩噩间，白日渐短，树叶变成了金黄。时间对我已无意义，何地亦是如此。我不跟人说话，不关心周围，如行尸走肉，消沉萎靡。这是一家党卫军的疗养院，我不知它的地理位置。病人都是党卫军，医生护士也是，我也是党卫军，但我是犯人。医生护士对我的态度显然区别于其他病人，冷漠、戒备、保持距离，从不多说一个字。没有人来看过我，除了舒堡，也不多，只有那么两三次。每次时间都很短，我们并不交谈，我对他是不理不睬，他呢，医生会告诉他关于我的一切，见我只是顺便打个招呼。

他将轮椅推到一张长椅前，放公文包，脱了风衣、帽，掏手绢额。他的脸有红，看来是走了。“我给你带了好消息。”

我以为这次也是，在沉默中呆上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便会走的，然而……

“那可不行，你当时刚苏醒不久，极其虚弱。‘他会死的！’我冲他大吼。可你猜怎么着？那家伙居然轻飘飘地来一句：‘不是有您吗？’”说到这儿，老教授义愤填膺，灰白胡须气得乱颤。

保维淀（Pervitin）注是一种效致幻剂，在盖世太保审讯犯人时时有应用，能让犯人产生幻觉，丧失意志，对审讯者的提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从袋里摸烟盒。我的睛不受控制地被引过去。他把烟叼在嘴角，刚想着打火机，发觉我正看他，便翘起嘴角微微一笑，然后意识到我看的不是他，而是他嘴角的香烟。他愣了愣，有些歉意，又有些郁闷地拿香烟，和打火机一起放回袋。

我收回目光，依旧沉默不语。

“你自由了，你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