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哭得十分隐秘。但那滴泪还是被丹恒发现，且吻去了。丹恒吻他脸侧五指抓的伤痕，沉默地为他排解噩梦的余痛。

        他与这一位博弈了七十年，一一斩去他的臂膀、离散他的后援，最终以勾结药王残党的罪名，将他送上了刑台。饮月君着素白华服来送，无悲无喜地看着曾经的师长被押到冰冷的铡刀；他其实并不恨他，也明白这只是宣判了龙师的又一次败绩，而不能宣判他死亡。

        他茫然地惊醒，起初的一段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从鼻尖传来血的腥气。丹枫后知后觉地到疼，但与梦中的幻痛相比，这不算什么。于是他怔怔地抬手去面前那张熟悉的脸，指尖划过脸颊，留了赤红的痕迹。

        龙师们蜕生之后便可与他开始新的一局博弈，可他却会不断地想起自己失败的后果，死亡如附骨之蛆。

        丹枫……是哪一世来着？

        他只记得痛。

        他自然也会如云翳障空，卫蔽仙舟；也会承前代饮月的遗志，守护持明，如月恒常。

        痛，从的每一都能传来不一样的痛。

        “……”

        “……”

        “……”

        于是丹枫轻轻回抱面前的龙，放任自己松懈在温的怀中，不再去想梦中的什么盏、什么剑、什么刀。

        “你知的，丹枫，你这么聪明，”他说，“你知在这一上我是对的——延续持明血脉的方法，创造新的持明的方法，只有你能到。”

        ……啊。记起来了，丹枫便是他的名字。

        “……枫……”

        “——丹枫！”

        丹枫亲自决最后一个明着与他夺权的龙师长老时，只有百余岁，在持明中年轻到几乎还算个孩。

        只是遣散了侍从与师长、深夜独自对月饮茶时，他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自我」是那么微不足的东西，九十余卷不得善终的记忆压在他上，他连一半都没有读完。

        ……记不清了。

丹枫虽被晾了，此时却也没有继续追究。冷哼一声，把手中的剑掷到一边。

        “……丹……丹枫……”

        他微微抬，看见了一张他日夜相对的脸，上面呈着他所不熟悉的忧心。

        “斩。”

        那位在被斩去首级前，抬起冲他笑了。

        “都过去了，把手松开，”有人拉开了他捂着脸的手，于是他开始看见东西，“冷静来，丹枫……看着我。看着我。”

        原来他手上有血——意识到这一后，他抱歉地蜷起指尖。

        耳鸣又过了片刻才停。他靠着丹恒，缓了许久，才从死亡的记忆里离来，想起自己的名字。他疲惫地唤了一声“恒”，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才终于掉了一颗泪滴。

        慢于一刻钟便不必来了——他对着龙师远去的背影吩咐——吾不介意对照历任龙尊记忆自习。

        “我很喜你。你与我们一样，为了持明可以不择手段，”刀的老者大笑着，“这一世我们输了，但在一个轮回里我们还会再见。持明断绝繁衍，你永远不会叫我灭——就像我们也不会杀了你！”

        他写完便将这东西烧了。从此能面不改地信拈来，礼貌地将他的师长气得七窍生烟。

        他也赢过，近卫逐渐换血，一个一个地成了他知知底的人，以免重蹈雨别之覆辙；他依旧习武，却选择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云骑，以免步涉川之后尘。

        便是从这一日起，尚是幼童的龙尊开始了与龙师们穷尽一生的博弈。

        他输过，被锁在黑暗无光的房间里抄经，名曰“磨练心”；龙师们只给了他一块墨、一支烛，在烛燃尽前若是抄不完，便只能摸着黑抄。丹枫独自关在那间房里，一灯如豆，九十九遍经文抄完，另写了千字案辱骂龙师之十八世轮回。字迹端庄、辞藻华，容却实在不堪细读。

        于是铡刀落。血肉被割断的声音是如此熟悉，他忆起他也曾跪在那刀，因陷龙狂而被龙师们联手决——那时他叫什么来着？

        他掸去桌上的碎瓷片，让龙师去找工匠，换个人过来给他上课。

        ……谁？

        他终于安心泊在能驱离噩梦的港湾。

        “……”丹枫安静地看着他，“遗言说完了？”

        他张大睛、捂住脸上不知谁人的面，如离的鱼一般张呼。温渐次失、难辨前之景、耳边只剩尖锐的嗡鸣，他的意识在濒死的深渊中不断沉又沉，想起断发的利刃切断他的颈卷宗上的字符动着飞走再看不清脏腑绞在一叫他恨不得将其生生剜伤遍布各蚕他的意识他的鳞被片片剥血肉暴折脊敲髓却还不得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