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笔微雨燕双飞】
29-03-14
方雪晴并没有见到爸爸最后一面。
当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张白布单。
两团暗红se的血在白布单上晕染开来,像是雪地上绽开了两朵刺目的花。
虽然阻隔了视线,但这张白布单为她保留了一dian可笑的幻想。
彷佛只要还没有看到爸爸的脸,爸爸就还会从shen后悄然chu现,摸着她的脑袋
,笑眯眯地叫她:「小雪。」
她坐在床边,茫然地注视着白布单边缘垂落的那只手。
她知dao这只黝黑cu壮的大手上有哪几chu1伤疤,知dao哪几节指节格外cu大,知
dao掌心每chu1老茧的位置。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记得这只手牵着她,抱着她,把她gaogao举起。
她记得这只手把她托在掌心里,手的主人笑眯眯地教她说话:「方雪晴。雪
晴。朝雪初晴。哈哈哈。来听爸爸说:朝――雪――初――晴。来,小雪说。」
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学着说,而是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是方雪晴最早的一段记忆。
朝雪初晴,旭日东升,jie弟两名字的han义浅显而直白,但其中包han着希望和
梦想,以及柔和的温nuan。
所以,她现在握住这只手时,gan到的是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陌生的冰凉。
那种凉意像是有生命一般,钻jin方雪晴的指尖,顺着骨tou爬过她的手臂,蜿
蜒缠上肩膀,然后一哄而散,乱糟糟地向全shenliu窜,所过之chu1留xia一串串鸡pi疙
瘩。
她忍不住开始发抖,牙齿也不自觉地咯咯作响。
她拼命抓紧那只手,直到妈妈的声音响起:「小雪……」
看到妈妈之后的方雪晴却更加恐惧。
她本来以为妈妈能帮助她,教她怎么理解这一切,告诉她应该怎么办,但妈
妈却像她自己一样表qing茫然,目光呆滞,喃喃地念叨着一句话:「老方,你叫我
以后怎么办呢?」
为什么?这个时候妈妈还只想着她自己怎么办?原来妈妈是这么自私的人?
方雪晴当然知dao不是,但她现在的意识已经一片混乱,只能抓住其中最极端的,
乃至违反逻辑的几缕思绪。
母女两呆呆地对视片刻,妈妈开始机械地重复另一句话:「小雪,你以后怎
么办呢?」
方雪晴迷迷煳煳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han义。
但抢救室的门忽然被撞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涌了jin来。
有一些方雪晴认识,比如爸爸的工友,村里的街坊,还有采石场的老板和老
板娘。
有一些不认识却能辨认chushen份的,比如医生,护士和两个警察。
还有方雪晴不认识也完全不知daoshen份的,比如几个衣着光鲜,气质威严,正
在指手画脚的男女。
这一幕复杂的场景让方雪晴更加恐惧,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理解某些细节包
han的信息。
比如印象中一向意气风发的采石场老板,现在为什么佝着shenzi,手上还带着
亮晶晶的手铐。
比如为什么妈妈突然大哭起来,拒绝了医生递给她的一份文件和笔,但最后
在众人的劝说xia又接了过去。
每个人的每个动作都让方雪晴觉得陌生,彷佛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ru。
每个人都在说话,说的好像是同一件事却又互不相gan1。
方雪晴终于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意识一片空白,脑袋却开始一chou一chou地
钝痛,终于忍不住伸手挤压自己的太阳xue,同时无意识地喊chu了声:「啊。啊…
…」
刚刚草草在文件上签完名字的妈妈丢xia笔,回shen扶住方雪晴,其他几个认识
的人也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方雪晴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直到妈妈呜咽着提起了弟弟:「……小雪,你先回去歇着吧?啊?小旭也要
人照看,你婶zi自己也有事呢。回去吧……四嫂,麻烦你帮个忙,送小雪回去…
…」
方雪晴知dao自己是不能留在这里了。
她很惭愧,因为这时候她本应该陪在妈妈shen边。
但往往事到临tou,人才会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jianqiang。
她知dao自己zuo不到,在这里不但帮不了妈妈的忙,还只会让她担心。
这时村里的一位街坊已经来到她shen边,于是方雪晴就在她的搀扶xia慢慢地走
chu了医院。
回家的路好像没有尽tou,又像是只用了一瞬间。
直到方雪晴推开自家院门,看到抱着堂妹在门kou翘首以待的堂婶,灵魂才像
是回到了躯壳。
堂婶看起来有些心虚,不敢和方雪晴对视,而是勉qiang在脸上堆积着笑容,吞
吞吐吐地说dao:「小雪,回来了啊。」